不敢去看,他听见姑姑继续说:“你呢?是怎么想的?农村的发展环境到底不比城里。要是回了城,彼此也好有个照应。”
返城。
知青们各自洒落在天南海北,消息却传得灵通,他听说过一些为了返城不择手段的例子。他曾经是有过机会的,那时被砸断了腿,但自觉自己在这世界上举目无亲,在农村也并无不好,于是断绝了这个念头。
而现在更是……
他的耳尖红了又红,终于怀揣着忐忑与羞涩开口:“姑姑,我在……我在那里,谈了对象。”
他就像等待老师训斥的孩子,低着头,等待一个不知何时会落下来的审判。
姑姑沉默了许久后终于问道:“那孩子是当地人吗?”
章途点点头。
他试探地偷眼望,却看见姑姑脸上泛起微笑:“那她一定是个很好的姑娘。”
章途模糊地“嗯”了一声,局促地跟着微笑。
有关返城的事,姑姑之后没有再提起,反而是章途在想,返城,返城。这个词与它身后的概念变成了魔盒,无时无刻不在引诱章途去打开它。在农村的生活一眼可以望到头,老林常挂在嘴边上的便是“就这样吧,还指望什么?”他有时也会忽然厌倦这样一成不变的生活。若是回了城,一切会不会发生改变?
他今天走在街上,看见笔挺的一眼望不到头的路灯,人们推着单车和同伴谈笑风生地从工厂、单位走出来,路边开着馄饨铺的爷爷问他要不要来完馄饨,搭公交车人潮拥挤,每个人谈论的都是他觉得陌生的话题。
所有的东西都是新的,窗明几净的商店,干净宽敞的街道,排水口有条不紊地在道路两旁严阵以待。没有灰蒙蒙,没有泥泞不堪,没有猪圈牛粪。大家文明、整洁、从容地走在大街上。
两年没回到这座大城市,他忽然生出了些被时代落下的胆怯。
最先看见章途的是在村口放牛的岳雨。他扯了根狗尾巴草在空中晃来晃去,假装自己是正在指挥乐队演奏的指挥家,闭着眼摇头晃脑,哼着荒腔走板的音调。正是陶醉的时候,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春风化雨的笑:“岳雨,你在唱什么歌?”
岳雨急忙忙起身回头,顾不上后脑勺上还粘着的杂草碎屑,通红着小脸,又窘又高兴地喊:“章老师你回来啦!”他跑过来,章途弯腰替他拍掉了后面的碎屑,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给他。老牛“哞哞”叫了一声,继续在地里吃草,无所谓地甩着尾巴驱赶蚊虫。
小朋友的心思已经不在放牛上了,看上去恨不得马上冲进村里去把章老师回来了这件事广而告之,可是放牛时又片刻离不得人,不然牛就要去偷吃秧苗。他看看牛又看看章途,一副很难以取舍的样子。章途笑着揉了揉岳雨翘起来的头发:“你专心放牛。对了,上课怎么样?你们没有欺负郑老师吧?”
岳雨连忙摇头:“没有,郑老师还夸我们了!但是……我们都很想您。”
章途满打满算离开了一个月,对这帮孩子来说可以算得上是阔别了。
不仅仅是这帮孩子,对江宁川来说亦是如此。
章途回了趟大城市,大包小包带回来不少东西,正在宿舍跟闻讯回来的知青们分赃,关系好的村民都来了,看着他从包里拿出的一件件物品啧啧称奇。
队长也随着来看热闹,乐呵呵地说:“小章,回城的感觉怎么样?比我们这鸟不拉屎的乡下好多了吧?你不在,我家那闺女天天问我你什么时候回,我说我哪里会晓得嘛!”边说边朝江宁川的脑袋上拍了一掌,“川伢子也是,听说小章回来扔了锄头就往这里跑,人家讨媳妇的都没得你这么急!”
江宁川目光闪烁,与章途对视一眼,勾起一个难为情的笑,手心在裤腿上搓了搓。
章途也笑,笑得就比较矜持了:“我也给你带了东西,等你下了工我找你去。”
江宁川答应着,跟着众人依依不舍、一步三回头地散去。
赵知蔓坐在小竹板凳上剥糖果皮:“到底还是你跟小江关系好,前几天我看到他在我们宿舍周围转悠,问他有什么事,他说想看看你回来没。”
章途心里被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,面上却装作无所谓地笑笑,转了话头:“宋垚去哪儿呢?怎么没看到他?”
“我刚想跟你说呢!”赵知蔓忽然压低嗓音,“你走了大概有一周后,有个人忽然来找他,说是宋垚的家里人,然后宋垚就跟着他走了,说过几天回来。这都过了多久了,还没回,但他东西也都没拿走。我看他有点不一般。”
“什么不一般?”
赵知蔓的声音压得更低了:“我的意思是,他家的背景应该不简单。”
“就这?”章途也压低声音,学着赵知蔓神神秘秘的劲儿,“你才知道?”
赵知蔓瞪眼:“你难道早就知道了?他跟你说的?”
“我推理的,只差一个事实的印证。”章途弯弯眼,“小赵同志,看来你缺乏对生活的观察呀。”
“你怎么推理出来的?”赵知